那些生命樂章暈染出的感受

音樂治療師透過音樂陪伴兒童癌症病童及其家屬，成為情感溝通的橋樑。治療過程中，音樂不僅安撫了孩子，也療癒了治療師自身。生命的告別以音樂的溫柔完成，帶來感動與勇氣，讓人面對生命無常時仍保有希望與感恩。

文章目錄

從街頭聲響走入療癒之路

「叮叮咚咚,沙沙~」在車站看到一個黑色的小山長在頭頂,轉過身才發現背上有
一把吉他,跨著大大步伐往前快走,身後拉著的行李箱因為起伏的地板,時不時發出各種
有趣的聲音引來側目,偶爾因樂器太多,蛋沙鈴不小心跳出袋子在地板打滾,吸引好奇熱
情的人們相識而笑。很多聊天時被問起的職業:「音樂老師、街頭藝人或玩樂團的熱血青
年?」

音樂治療的足跡在哪裡

我們是一群「音樂治療師」,在台灣每 10 萬人中約有 2.17 位音樂治療師,在不到
500 位的稀缺狀況下,仍然有上萬名音樂治療師在全球各國家執業,與各種不同的族群工
作,新生兒(早產)加護病房、兒童病房床邊介入、兒童早期療育、特殊學校與青少年情
緒和表達、身心障礙成人、自我成長探索、企業舒壓、專業照顧者的療癒、失智症長者團
體與中風後復健患者⋯⋯等群體中都可以看到音樂治療的身影。

與癌症病童同行的開始

我是一名與癌症病童工作的音樂治療師,使用基金會的捐贈專款計畫,每週在區域醫
院與孩子服務一至兩天,初記得剛畢業的我與一位資深前輩聊天,她與我聊到想要走哪一
個領域時,我說:「我很喜歡小孩,身為長女又愛照顧人的我來說,與小孩工作輕而易
舉!但是,對我來說最難的就是安寧了!」當時的前輩給了我一個微笑,在幾年後提筆的
今天,我才忽然發現原來計畫與命運早已碰撞在一起。我最喜歡與最不喜歡的兩個族群,
暈染在一起變成了我現在的職業。

實習期間的轉捩點

初次踏入兒童癌症病房是在我碩士的實習期間,墨爾本皇家兒童醫院是一個在市中心
的大醫院,我與督導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轉介名單,然後調閱孩子們過去的病歷,討論
個案並思考如何介入,當時還是實習生菜鳥的我,每天焦頭爛額,練習在實習結束前趕完
英文病歷、上傳系統,回家後還得邊練習吉他邊背唱個案選擇的歌曲,忙得既充實又疲憊
的當時,完全沒想到那次的實習改變了我的生命齒輪。

命運讓我再次踏進病房

回到台灣的一年後因為偶然的機會,我再次走進了兒童血液腫瘤科工作,在病房裡的
孩子們都有不同的生活樣貌,每一個孩子與家庭也都有他們的生命故事,很多時候我是一
個助人工作者,在害怕治療的孩子與焦慮的爸媽間搭起一座說話的橋,透過一首歌傳達彼
此那些說不出的感受。然而隨著時間推移,我卻發現當我愈走進這份工作愈覺得,真正被
療癒、被撞擊、被柔軟的,往往是我自己。

春天的第一段旋律

「老師,可以把那段錄音傳給我嗎?我好想再聽見他的聲音。」孩子離開的隔天一
早,家屬傳來了這段訊息。還在早晨睡意的我,起身到電腦前整理了曾錄下的歌聲,聽著
我們的聲音與對話,我藏起來的淚水終於在卸下工作狀態後潰堤。

音樂，是最溫柔的道別

他是一個愛唱歌的孩子。第一次見面時,他帶著靦腆的笑,卻藏不住對歌唱的熱愛,
聽到我唱著他選擇的歌時,眼神總離不開吉他。在一週一次的音樂治療過程中,我們一起
挑戰了很多首歌- 「說好了要一起唱 100 首歌」,從流行曲到大人們熟悉的校園民歌,他
總是會事先想好要唱什麼歌,每次在我們唱完歌後,不喜歡喝水的他,都會喝下滿滿一杯
的水,我和陪伴的家人們總會對看一眼笑出聲。他也說過想學吉他,將來自彈自唱給喜歡
的人聽。每每聽到他對於未來充滿希望的話語時,我的內在總會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酸
澀...。他的病房裡總是暖暖的,媽媽說:「他唱歌的時候,就會忘了身體的痛。」
當生命驟然別離,家屬希望給予孩子不一樣的告別,於是音樂治療首次走進了生命園
區。
基於治療界線與醫療倫理考量,我思考了再三,也與專業夥伴們討論後一同前往致
意。因為與家屬的深刻連結,也知道家屬希望:可以給孩子不一樣的送別,當我與同事猶
豫對視,轉頭詢問家屬- 是否需要「畢業典禮」時,我的內在是有徬徨的,因為治療師的
職業讓我必須戴上專業的面具,記得當時我的表情很嚴肅的提出,然而家屬卻給了一個很
溫暖的笑容說著:「如果可以的話...」雙手緊握且注視的眼神,讓我覺得溫暖又帶點怯
懦,似乎在說著真的不好意思、麻煩了,但是我們好需要。
那日,我們在孩子手機中選著不同的歌,然後用擲筊的方式詢問孩子,過程裡參與的
人們充滿了不捨與感動的淚水。家屬說在孩子選擇的歌曲中感受到了「這是他!那個我們
認識的他。」生命的畢業典禮,並不是每一個家庭都能接受、面對、經歷這樣的儀式。我
甚至不確定,如果今天角色對調,我能不能像那個家庭一樣的坦然面對,那個堅持溫柔到
最後一刻的道別,需要多大的勇氣與堅強。
當音樂治療深入地陪伴一段生命,連結與信任會如同陽光的餘熱般,即使在離別後,
也能繼續陪著彼此走一小段路。
很長一段日子裡,我都一直在思考生命的無常,也許是因為還不確定自己的道別會是
什麼樣子,在內心深處滿溢了的感謝,在個案凋謝花期的珍稀日子裡,願意讓我與家屬一
起、願意相信且依賴著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