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你的錯，錯的是失控的情緒！

家中還沒破產前，每到凌晨三點多，還在睡夢中的我，就會被磨豆漿的聲音吵醒；接下來睡睡醒醒，開始聽見各種鍋碗瓢盆碰撞、摔打麵團、擀製蛋餅皮的聲響……這些都是童年的日常。

但破產後，緊迫的家計壓力、難以喘息的密集勞動，再加上燥熱的工作環境，父親在惡劣的環境中被逼成一頭情緒暴烈的野獸，而我卻毫不自覺地挑動他繃得太緊的神經。

從衣櫃裡總有滿滿簇新的洋裝，變成只能穿親戚二手舊衣，我總渴望地注視書店販售的可愛卡通貼紙，扯著爸爸的衣袖說要買。但家裡的經濟狀況已經是窮到要節省菜錢的窘況，怎麼可能買無用的貼紙給孩子？

一顆橡皮擦的震撼教育

某次到阿姨家玩時，我豔羨地盯著表妹鉛筆盒裡五彩繽紛的文具，還有聞起來香香的水果造型橡皮擦。她從鉛筆盒裡拿出葡萄與柳橙橡皮擦，並對我炫耀說這些是她爸爸買給她的香水橡皮擦，但她捨不得用，想到就會拿起來玩、聞一聞。我忍不住湊上前聞了聞……真的好香呀！

趁表妹不注意，我從鉛筆盒裡拿了其中一個草莓造型橡皮擦，藏在背心裙的口袋裡頭，再若無其事地走開。不久後，母親來喚我回家吃午飯，我握緊口袋裡的橡皮擦，像抓著一個讓我忐忑又興奮的祕密，一路狂奔地離開阿姨家。

擁有香水橡皮擦的幸福時光，遠比我想得要來得短暫。

回到家，正準備要洗衣服的母親要我換下外衣，急著吃飯的我，一時忘記橡皮擦的存在，馬上將背心裙脫給母親。結果才扒沒兩口飯，母親就走了過來，攤開手心問：「這是什麼？」

那一瞬間，差點脫口而出：「是『我的』草莓香水橡皮擦。」但我明明知道，不是的，那是「表妹的」草莓香水橡皮擦。

我啞口無言，連謊言都來不及編，只能愣愣地看著橡皮擦。坐在一旁的父親察覺我的異樣，放下筷子，沉著聲音問：「這是哪裡來的？」害怕到腦子一片空白的我，擠不出任何字句，吞吞吐吐地回應：「我、我拿的，從琬蕙的鉛筆盒裡面……」

父親的眼神越來越銳利。「妳拿的，還是人家給的？」

「她沒有給，是我自己拿的……」話還沒說完，一巴掌猛然往我左側臉頰揮過來，將我連人帶椅掃到地面上。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我扶住下顎，呆坐在地板上，仰頭看著瘋狂發怒的父親站起來想繼續揍我，卻被一旁的母親攔下。父親漲紅了臉，吼叫的聲音如雷貫耳地傳來：「妳偷東西？人家沒給妳，妳就偷？我們家什麼時候出了一個小偷？」

我嚇壞了。

雖然平時就常被父親修理，但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憤怒的樣子，只能癱在地上發抖。父親甩開母親的手，狠狠捉住我的手臂，從地板上一路拖行到門外。他從工具箱裡抓了一捆紅色塑膠繩，不顧母親的阻攔與我的哭喊，半拖半抓地將我拽到阿姨家門口。

正在吃午飯的阿姨全家驚呆了，看著哭到鼻涕、眼淚滿臉的我與憤怒到滿臉通紅的父親。阿姨才想出聲勸阻，立刻被父親打斷：「這個垃圾小孩偷拿你們家琬蕙的橡皮擦，我今天就打她給你們看，讓她知道不能當賊仔！」在眾人的驚呼與一陣手忙腳亂的阻撓下，父親硬是用紅色塑膠繩將我的手腳反捆起來。我哭到上氣不接下氣，是害怕也是疼痛，父親接著抽出腰間的皮帶，開始抽打我。

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，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中，我被父親公開抽打，因為我偷了一個我好想要，但家裡不能給我的橡皮擦。

那天的記憶，隨著年歲增長，逐漸模糊，但當下巨大的羞恥與恐懼感，卻不曾離開過。

很多年以後，我問父親是否還記得他曾經因為我小時候偷東西，就將我綁起來鞭打的事情。他沒有什麼表情，只淡淡地回應：「我不記得有這件事。」是不記得了，還是不願意想起來？

五歲前被寵愛得像小公主的我，五歲之後開始面對父親情緒失控後，管教過當的虐打，那巨大的落差如同鴻溝，讓我無所適從。到底該怎麼做，才能讓爸爸像以前那樣對我好呢？爸爸生氣了，一定是因為我不乖，才惹得他生氣，只要我當一個乖寶寶，爸爸就不會打我了吧？

幼年的我，對於父親的認知開始扭曲而混亂。會在公園用大椰子樹葉拖著我們在地上玩耍的爸爸，是疼愛我們的；會認真研究照相器材，幫孩子拍攝照片，對著從相館取回的相片，大讚我們好可愛的爸爸，怎麼可能不愛我呢？

他生氣，一定都是因為我不夠好。

流淚哭到睡著的夜晚，除了被毆打後身體的疼痛，有更多的是對自己的責備。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，做錯事的，不是淘氣的我，而是情緒失控傷害我的爸爸。

妳的存在，就是最美好的禮物

好多年後的今天，我想要告訴那個五歲的小女孩：「這不是妳的錯。爸爸媽媽的人生遇到翻天覆地的災難，光是要讓一家人有飯吃，就已經夠他們焦慮煩惱到無法好好睡覺的地步了，之所以會對妳冷淡，不是因為妳不好，只是因為他們活得太苦了。」

現在的我，也是一個小女孩的媽媽。雖然我一直期待自己的家庭圓滿平安，但造化弄人，在孩子兩歲多的時候，我必須與她的爸爸協調離婚事宜。我從來沒有忘記好久以前，當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，目睹大人之間的風雨，內心那份滿滿的恐懼與不安。小時候的我，永遠將父母的不快樂聯結到自己身上：「是不是因為我不好，爸爸媽媽才會生氣？」

即使活在風暴中，即使疲倦到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往前走下去，我還是會躲起來將眼淚擦掉，再轉身好好擁抱女兒，因為我知道，孩子雖然年紀仍小，卻有著亮晶晶的眼睛與敏感的心，已經悄悄開始感受周遭的一切。

如今的我，已是成年的大人。在經年的磨難中，學會處理好自己的人生課題，遇到困難的時候，也能提醒自己，不讓情緒沉溺在恐慌當中。我知道該照顧好自己的心；同時，也照顧好因自己而生的那個小女孩。

每回擁抱女兒軟軟小小的身軀，就恍若時光回溯，彷彿我環抱著的，是當年那個害怕不安的自己。

小時候的我，不曾得到過溫暖的擁抱；現在，我每天都在起床與睡前，給女兒一個綿長又堅定的抱抱：「親愛的小孩，謝謝妳出生在我的世界裡。妳的存在，就是最美好的禮物。」

本文摘錄自：《你不能選擇出身，但能活出想要的人生：大姐Selena寫給不甘現狀、不想放棄的你》，作者：陳珮甄Selena，圓神出版